83 我亲历的80年代中美汉语教学交流情况
夏威夷大学 李英哲
在思考美国汉语教学和中美国际汉语教学交流的历程时，我发现这过程与我个人在五十年间(1963年后)，从美国中部和东部再到美国最西部的夏威夷大学从事教学研究经历很合拍；特别是这历程让我想到了80年初期开始到中国从事学术交流及以后的情况。
1980年中国重新开放初期，我两次经美国教育部派到北京和其他城市参加学术会议和进行交流。随后我从夏威夷开始送美国学生到中国各大学参加汉语培训 (先后有南京大学、中央民族学院、北京语言学院、首都师范大学)，而且专注中国对外汉语教学和语言学情况，并启动两地进行科研合作，开发汉语测试和网上汉语课程，还到闽粤十数地区调查方言。
2011-16五年间我参加了中国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全球华语语法研究》；其间新马、港澳以及台湾同行也一起合作研究不同华语地区语法现象等 (完成后成果陆续由北京商务印书馆出版)。
我教学研究生涯始于1960初期。我先到美国密西根大学读博和研究一般语言学和汉语语言学。那时在福特基金会等大型基金支持下，美国大学已设立非西方语言及地区研究中心，包括中国研究中心。这些中心相继的成立表明美国东西方外语教学和文化研究已开始发生密切关系。一般外语及汉语的教学法，由受结构语言学影响的句型练习，进展到对语言和文化做对比的教学法，及后来的跨文化交际教学法等。
1980 和1983年，美国教育部先后从各大学选派汉语教师访问团到中国做学术交流。那时中国刚开放不久。不用说，受派成员都相当兴奋。一些1949前后离开中国的同行觉得终于有机会回乡探望；而从未到中国的同行和我一样，觉得终于可以一探汉语教学专业研究的本土了。
不过所有同行最关心的是美国访问团如何在参会期间，开启与中国同行的学术交流。我是几个两次都参加的美国代表之一，对美国教师和中国同行的交流及进行汉语教学的合作项目有较全盘了解。
美国两次代表团各有八人和十一人，包括从东部到西部大学的教师。1980的代表大学有耶鲁 (黄伯飞-语言)，哥伦比亚 (张之丙-语言)，维珍尼亚 (Gilbert Roy 王及耳-语言学), 宾夕法尼亚(Adele Rickett-文学)，伊利诺 (Timothy Light 黎天睦-语言学)，斯坦福 (王静宇-文学)，夏威夷 (李英哲-语言学), 和主办单位美国教育部 (Dr. Richard Thompson汤普森团长)。中方代表由各大学来了约四十人。
1983的代表大学有布朗 (J. Wrenn-语言), 维珍尼亚(G. Roy 王及耳-语言学), 宾夕法尼亚 (A. Rickett-文学), 威廉斯(马盛静恒-语言学), 卫斯理 (林戴祝悆-语言), 密西根 (J. Dew 杜尔文-语言学), 芝加哥 (赵志超-语言), 歐柏林 (凌志韫-语言学), 斯坦福 (Albert Dien 丁爱博-中国历史)，夏威夷 (李英哲-语言学)。仍由美教育部汤普森任团长。中方代表仍从各地来了约四十人。
两次访问中我们都专注在会议期间启动一些学术交流，不过旅程路上发生的一些偶然事件，也给我们反映了初到一个陌生地方从事交流，发生语言或文化误解是不可避免的。当然这并未造成学术交流上的阻碍，仅是访问旅途中一些有趣的小插曲。
1980夏天，我们第一次飞到北京机场；下机时就看到一部轿车和一部面包车停在飞机旁，让我们立即觉得好像被视为重要人物。下机后大家自然走向面包车。可接机人说, “请你们领导坐轿车”。我们汤普森团长 (我们叫他“汤团儿”)说，“面包车足够大家坐，不需轿车。我不想一个人坐。”可是迎接者坚持“领导”要坐轿车。最后团长只好说，“ 好, 我派黄伯飞教授做副团长, 和我坐。”这样事情才告一段落。
北京会议期间我们住友谊宾馆。一天大家一起回去宾馆，而到晚饭时发现找不到黄老师。他并未告诉任何人他要外出。我们到宾馆外面才看到他在外面站着。原来我们回宾馆时，他走在最后，被门房挡了下来。他们说他不是外国旅客，不能进去。无论他怎么解释说他是美国代表团之一，他们仍不信，也没找我们确认。当时宾馆外没有电话，也还没有手机，他无法联系我们。那天以后，每人都要随身携带护照。
我们两次访问中每人都遇到了一些小插曲，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大家专注在学术交流中。第一次会议还在北京时，张老师说她想回去看她老四合院的家，回来时看她泪流满面。原来她老家经过40年后已经面目全非了。这本是可以理解的, 房子数十年没有整修，当然会老旧毁损，何况她说现已住了十几户人家。她说回去以前，理智就告诉她，老四合院肯定和以前很不一样了；但看不到回忆中的老家面貌，仍免不了悲从中来。
两代表团成员不但有不同专业，且都有丰富的教学经验。1980中美会议时，双方在交流中，除尽量理解彼此当时对外汉语教学情况外，就是尝试发掘彼此在教材编写、教学方法和师生培训等共同兴趣。会后双方具体合作主要集中在编写教材、发掘教学难点，及启动师生交流等。
我个人具体的成果就是得到参会的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徐曼华教授同意，开始派夏威夷学生到南京参加汉语培训，及同北京语言学院讨论开发汉语水平测试。很多美国大学不管是否通过参会代表，都在数年内开始派学生到中国各大学汉语培训中心学习。
1980中国同行告诉我，当时全国只有十四所大学有汉语培训中心。这情况在数年内就以几何倍数增加。现在中国大学没有对外汉语培训中心的大概绝无仅有了。1980后，美国各大学也开始汉语教师和研究生交流事项。我记得夏威夷大学首位中国研究生就是会议后，中国语言学家吕叔湘先生给我们推荐的徐家祯(夏大获硕士后到澳洲Adelaide 大学任教)；第一位客座教授就是1980中期我邀请到夏大的邢福义先生。
1980北京会后，数位中国同行陪伴我们到上海、杭州、南京等地继续交流及做一些文化访问。到上海后，入住老锦江酒店。吃晚饭时，中国同行带我们到餐厅，就要离开。我们团长说，“你们不和我们一起用餐吗? 这样才有更多交流机会。”他们抱歉地解释说，依政府规定，他们不能同外国人一起吃饭。住宿时，他们也住酒店另一边。后来我们才了解，因为中国刚开放，官方对中外人士的交流仍作某种限制。当然这是四十年前的往事了。
1980访问团之一的黎老师第一个囘到中国做客座教授。1980中期他和家人到北京语言学院授课一两年，并出版了第一部对外汉语教学法的书。听说那时他女儿和崔健 (我很喜欢他的经典作《一无所有》)，后来的中国摇滚之父，发生恋爱并生了一个孩子。
1983年第二次合作项目包括开发汉语水平测试，统计汉语句法难点，从事汉英对比分析，继续编写汉语教材等。这些合作都陆续开花结果，数十年间对汉语教学产生了重大成效。我们简单谈谈教材、测试等成果。
中美双方在1980后开始合作编写教材。原先，美国汉语教材主要由各大学自行编写。那时常用课本主要有著名语言学家赵元任先生的《国语入门》和耶鲁大学主编的《耶鲁中文系列》，使用国语罗马字或耶鲁中文拼音，及繁体字。除此外各大学也选择论语、唐宋诗词等文言教材做课程内容。
1980后, 中美学者合作开发了新汉语课本。这课本以后来居上的形势在1990后到现在成了美国多数中大学主要汉语课本。课本由刘月华老师(北京语言学院) 和姚道中老师(夏威夷大学)主编，叫《中文听说读写》。由于内容新颖，采取综合教学法，及紧密配合网上学习等优点，迅速占据了全美汉语教材市场。 姚老师因为在汉语教学和测试领域的杰出贡献，被礼聘到夏威夷大学。
在美国，我是第一个开发汉语水平测试的人，数十年间我发表了近二十篇测试方面论文。1980我向美国教育部提出开发计划并获得资助。1982和华盛顿应用语言学中心合作，开发叫 ‘中文能力测验 (Chinese Proficiency Tests)’ 的聆听、阅读和说话测试。我和中心克拉克博士 (Dr. John Clark) 共同主持这项计划五年。他是心理测量专家，不懂汉语，专门负责试项分析和测试效度等统计工作。
1983第二次到北京前后，我们就和北语合作 (有吕必松、刘英林、刘珣、盛炎等老师)，把我们聆听和阅读的试测考卷寄给他们，找学院学习的英语为母语学生做试测工作。随后他们开发汉语水平考试 (HSK)，也寄给了我们做评估。这就是中美汉语教学两次交流中，中美同行合作的一些项目。
【李英哲教授】全球华语教研百人会荣誉会员。密歇根大学语言学博士，夏威夷大学2010荣退。客座台湾东海/清华大学,香港理工/城市大学。 美/新/台教育部/香港教育署顾问; 中国大陆/港/澳/台/美/加/澳洲/新/马等三十大学校外委员。美外语教学学会中文水平委会主席,美中文教师学会理事,世界汉语教学学会理事等。华中师大世界杰出华人学者。美中文教师学会终身成就奖。共时历时语法/方言比较,语言测试,网络教学等研究;获美教育部/傅尔博莱特/蒋经国基金会等研究费。参加中国社科重大项目全球华语语法研究五年。美/英/日/韩/新/中国大陆/港/澳/台等地出版8部专著及80篇论文; 60次受邀在这些地区数十学会作学术报告。
*经李英哲教授授权，全球华语教研百人会网站“故事与见证”栏目于2024年11月16日发布。
编审：信世昌 孟柱亿
编辑：郑丽杰
